你覺得你講話有「台灣國語」嗎？這是什麼意思呢？今天《語言好好玩》要來談「台灣國語」和「講話很台」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在談論「台灣國語」的概念之前，大家可以先想想：當我們說「台灣國語」時，想到的人會是誰？你覺得哪些人說話很「台」？

若以《花甲少年轉大人》舉例，你覺得「鄭花甲」還是他的爸爸有台灣國語？又或者，近幾年的總統──李登輝、陳水扁、馬英九、蔡英文，誰有台灣國語？誰沒有？

語言學家買蜂蜜

語言學家去養蜂場買蜂蜜。他用非常「標準」的口音問老闆：「請問一下，這裡有賣蜂/fəŋ/蜜嗎？」老闆搖了搖頭。語言學家擔心是自己的口音讓溝通有了問題，於是改問老闆：「不好意思，那請問你們有賣蜂/fɔŋ/蜜嗎？」老闆還是搖了頭。語言學家覺得疑惑，於是問：「那你們到底賣什麼？」老闆笑了笑，說：「我們有賣新鮮的『轟/hɔŋ/蜜』哦！」

從〈語言學家買蜂蜜〉這個笑話，我們可以來界定「台灣國語」的概念。其實「台灣國語」有2種層次，但無論哪一種層次，都是源自於──我們對於「國語」有個「標準」的想像。

第一種「台灣國語」（「國語」此指「華語」或「漢語」的語言，或稱「台灣華語」），是相對於北京華語、新加坡華語、馬來西亞華語等概念，其實是「具有『台灣腔』的華語」。在這個概念之下，台灣大部分人都有「台灣國語」，它還是維持在所謂的「標準」值內，住在台灣的人都會覺得它很「標準」、沒有腔調，但其他華語區的人就會覺得它有「台灣腔」。或許可以把它比喻成澳洲腔、愛爾蘭腔的英文。

第二種「台灣國語」，我們可以想像成「台灣國語中的台灣國語」，它受到了閩南語、客家話等方言影響，形成更不被視為「標準」的語音。像是《花甲少年》的爸爸、陳水扁，都會被視為這一類的代表。換句話說，第二種「台灣國語」，其實是台灣當地人覺得「不標準」、更具有台灣特色的「台灣腔」。

所以剛剛的笑話中，蜂唸成/fəŋ/被視為「最標準」的國語／華語，唸/fɔŋ/的是「有台灣腔」的國語，唸/hɔŋ/的是「具有台灣腔」又「帶有方言特色」的國語。而這些稱呼之所以會出現，都是因為我們心中有所謂的「標準」。

從哪裡決定台灣國語？

語言有很多層次，詞彙、語音、音韻、語法、語義、語用等等。當我們認為某個地方有「腔」的時候，在詞彙和語法上當然會有差異。像台灣的「有」字句，例如：「我有特別去吃了那間餐廳」「我有看了你說的書」，就會被其他華語區的人視為有「台灣腔」；這種常用來表示「經驗」語義的「有字句」，在其他的華語區不一定有，卻是台灣華語的重要特色。

不過，通常大家提到「台灣國語」時（無論是第一種或第二種），又以「音韻」最為明顯。今天這集主要關注第二種「台灣國語」，且要討論的是最明顯的「音韻」問題。

先來看看陳水扁2000年選前之夜的演講，我會再藉此段說明「台灣國語」的音韻特色。音韻特色很多，這裡先選擇出11種重要的音韻特色來談：

再一次的懇求大家，明天從家裡走到投票所。也許對個人來講只是一小步，但是我們能夠一起用選票來改寫歷史，用愛來創造歷史。來完成政黨輪替，讓民進黨執政，絕對是我們台灣歷史民主的一大步。阿扁再一次的懇求大家！拜託各位！讓我們一起用選票來改寫歷史，用愛來創造歷史，好不好！謝謝大家，祝福各位，謝謝！

特色1：舌尖後音（捲舌音）變舌尖前音（非捲舌音）

舌尖後音（捲舌音），陳水扁都會唸成不捲舌音（舌尖前音）。像是「只是一小步」「創造歷史」「完成政黨輪替」等，都沒有捲舌。有「台灣國語」的人常是受到閩南語與客家話等母語影響，因為這2種方言都有沒有舌尖後音（捲舌音），就選擇以發音部位比較相似的舌尖前音替代。

閩南語和客家話中也沒有「ㄖ」這個音，常常會用/l/或是/dz/來替代。

特色2：舌面前音變舌尖前音

國語中的舌面前音（ㄐㄑㄒ），常會因為閩南語和客家話加上細音（ㄧㄩ）時不會顎化，所以很容易把「大家」唸成「大家（/tsia/）」。

特色3：零聲母合口呼變唇齒音/v/

零聲母合口呼（有ㄨ，但是前面沒有別的聲母的音，像是「晚」「問」「溫」等）對母語是閩南語的人不太會有問題，但是對母語是客家話的人，就會常常把它加上唇齒音/v/。

特色4：唇齒音ㄈ/f/變舌根音ㄏ/x/

上一季《語言好好玩》有一集〈四十四隻石獅子〉 ，談到馬英九的「逆風高灰」，其實是很常見的「台灣國語」，把唇齒音ㄈ/f/唸成舌根音ㄏ/x/；剛剛的蜂蜜笑話，也是把「ㄈ/f/」改成/h/來代替。閩南語沒有ㄈ，受到閩南方言影響的人就會把ㄈ改唸成/h/；反過來，客家話是有/f/聲母、而且它涵蓋的比國語的還廣，所以國語的ㄏ/x/加上ㄨ的「合口韻」，在客語會轉成/f/聲母開口韻（開口韻：不含ㄧㄨㄩ），所以客家人常會把國語要唸成的「ㄏㄨ/hu/」唸成「/f/」，像是把「花蓮」唸成 /fa lien/。董至成模擬「董月花」時，就是模仿客家女性，特別把她的口頭禪「越冷越開花」模仿客家女性的口音 。

剛剛提到的幾個，是「台灣國語」的「聲母」的音韻特色；當然，也會有「韻母」的特色：

特色5：空韻母變/u/、/i/

ㄓㄔㄕㄖㄗㄘㄙ看起來似乎可以單獨存在、沒有韻母；但有些學者認為它們其實是存在著「空韻母」。 空韻母在閩南語和某些客家話為母語的人身上，常常會被發為/u/或是/i/，像陳水扁的「只是」會發成接近/tsu/；或是像阿嬤叫你去吃飯時，會說/tshu-huan/。

特色6：舌尖中後元音ㄦ變/o/、/a/

ㄦ在第一種的「台灣式的國語」不常被做成「兒化韻」；而在第二種的「台灣國語」中，會因為閩南語和客家話沒有「ㄦ」這個音，所以把它唸成/o/或是/a/，像是「兒/o/子」。

特色7：撮口呼ㄩ/y/變齊齒呼ㄧ/i/

閩南語和客家話都沒有ㄩ，故常會被ㄧ所取代。像是「也許」會發成/e-si/；或是歌曲會被唸成/tsi/。

特色8：複韻母ㄡ/ou/、ㄨㄛ/uo/變/o/

在台灣唸「ㄡ/ou/」時，常常/u/都會被省略，而「台灣國語」的ㄡ/ou/和ㄨㄛ/uo/會被合併成/o/來唸。無論是「台灣狗蟻」或是超早以前的「當偶們同在一起」，/u/幾乎都不會出現。而如果是ㄧㄡ/iou/的三合元音的組合，在客家話很有可能會被唸成/iu/，像是「秀/siu/才」。

特色9：ㄧㄝ/ie/、ㄩㄝ/ye/、ㄟ/ei/變/e/

像特色八一樣，在國語被發成/ie/、/ye/或/ei/的音，到了閩南語或客家話母語者身上，就容易合併成一個/e/的音。像是「謝」變成/se/，「被」會少了最後/i/的尾音。

特色10：ㄧㄢ/iɛn/、ㄩㄢ/yɛn/變/ien/、/en/

阿扁自稱時會把「扁/piɛn/」唸成/pen/。同樣的，「元」變成/en/、「天」變成/then/。不過在客家話的話，/i/通常還會保留著。

特色11：ㄣ/en/變/un/

「懇求」的「懇」會被唸成/khun/而不是ㄎㄣ/ken/，常出現在以閩南語或客家四縣腔為母語的人。

什麼才是「標準」？

這集簡單介紹了第2種「台灣國語」的音韻特色，它們通常是受到閩南語、客家話的音韻所影響。不過在台灣提到「台灣國語」時，常會有人認為是貶義的概念，就是指某個人的講話「不標準」。之前Duncan畫了一則台灣國語的漫畫、董月花是董至成模仿客家人的「台灣國語」，在事後都引來其他人批評他們的舉止帶有歧視。但談論他們是否真的有歧視之前，真的要先思考──為什麼有人認為他們歧視？是不是代表我們心中真的有一個「標準」值存在呢？而這個「標準」，又是由誰訂定呢？

其實語言真的很難說有個標準。為了教育，可能會在語言教學上定一個「標準值」，讓學習者不會一頭霧水、考試也能有個準則；但就其他層面而言，「標準語言」的定義其實很複雜的，牽涉到政治、文化及意識型態等問題。所謂的「標準」也不斷在改變，那麼去判斷誰講話標準，是否真的有意義呢？這些問題，就先拋磚引玉給大家思考。

今天的〈你是台灣國語還是台灣狗蟻〉釐清了「台灣國語」的2種概念。下一集我們要討論的是，很多家長都關注的兒童語言發展。兒童出生後學習語言的歷程是什麼？聽說孩子聽佩佩豬卡通，會變英國腔是真的嗎？請不要錯過下一集哦。

註：本集蜂蜜的笑話的「蜂」的唸法，是基於現在注音符號依北京音系將「風」、「蜂」等音標為「ㄈㄥ」而無合口介音；然而《廣韻》（反映隋唐音）這些字是屬於「東」韻（合口韻），理應有介音，擬音也擬為/ung/、/uwng/等；南方方言也會將這些字讀出介音來。因此本集只是藉此笑話來說明「台灣國語」的兩個層次而已，並不是說「正確」的唸法一定是/fəŋ/。

【本集節目是由鏡好聽製作播出的《語言好好玩》】

封面繪圖：許逸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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