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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P05|這位小姐你評幾顆星 網路時代的性工作者

主持人 陳玉梅
單曲長度 00:30:04
發布時間 2019-11-09
專輯資訊
陳玉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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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 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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資訊


我曾經看過參與其中的一位律師沈美真,寫她到底為什麼會參與這個援救運動。當年,他在中國時報看到一篇社論,裡面提到了一個案例,那是一個十四歲被迫從娼的少女,她寫了一篇文章,說她被關押在小房間裡接客,但她一直聞到一股很臭的味道,她跟老鴇反應,原來是因為前面一個接客的少女,因為不聽話,被打死丟在床下,後來警察來了,將屍體草草地處理,那個年代警察跟娼館掛鉤,少女報警也都沒用,而她還是要接客。她在這篇小文章裡,還提到如果不接客,會被罰吃蟑螂。

 

看完這篇文章兩年後,沈律師在廣慈博愛院的婦職所看到這篇文章的原稿。這不是謠言,這是真實發生的事,我實在無法想像當時沈律師的心情,她後來在一本書裡寫道:當她知道這件慘無人道的事時,她非常心痛,根本無法忍受,她覺得一定要做點什麼事來終止這樣的悲劇,否則她晚上沒辦法安心睡覺。後來她就找了一些律師、人類學者,成立了婦援會,開始救援這些女孩。

 

染色的青春 雛妓少女的血淚日記

 

在龐大的社會壓力下,警察後來去抄了那些娼館,把一些雛妓救了出來;也成立了中途之家來幫助這些女孩。後來文字工作者纓花採訪記錄了其中幾個女孩的經歷,寫成了一本書《染色的青春》。

 

這本書在後面附上了一個雛妓Y少女親手寫的日記,這日記是當年中壢警察在進行救援雛妓行動時,意外在娼館床底下發現,日記放在牛皮紙袋裡塵封多年,剛好婦援會來了一個新進研究員,她在整理資料時無意間看到,而Y少女早已不知去向。她從民國72年8月進娼館後開始寫這本日記,日記裏頭真的是字字血淚,她很真實的記錄愛賭的父親如何把她賣到中壢的妓女戶,她又是怎麼的在妓女戶飽受老闆欺凌,屈辱跟毒打,每天要接客到半夜兩點。日記一度中斷兩年,原來她離開娼館自由了,但是後兩年後,又開始寫日記,因為她又回到妓院工作了。

 

在Y少女的日記跟櫻花採訪的幾個女孩的口述裡,她們除了提到,在妓院每天一睜開眼就要開始接客,早已分不清楚到底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的苦日子外,就是想念家人。像Y少女曾寫信給媽媽,説自己在娼館七年,已經被做到全身是病,自己貞潔毀了,還要忍痛上班,為什麼媽媽都不來看她?她們也掛念弟弟妹妹,很擔心他們學壞,其中最令人意外的,就是像Y少女這樣的,曾經自由了,但是出去外面,那個看似寬廣的天地,其實對她們充滿嚴重的汙名與歧視;她們因為錯過了重要的學習歲月,沒有一技之長,當面對的現實是如此的硬冷,她們又只好重操舊業。

 

在《染色的青春》裡面寫的第一個少女,他的爸媽離異,她由阿公阿嬤撫養,原本有個快樂的童年,但是念國一時,在監獄中的父親出來了,把她賣掉到妓女戶,她最後逃了出來,在街頭流浪的時候,被少年警察隊發現,送到中途之家。她後來跟纓花說了一段話,很能代表這些女孩一旦踏入了這條路,根本不知道何時會出頭的那種苦境,她是這樣說的:「我認為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旅途,太漫長了,好像走在那遙遠的沙漠中找尋綠洲,但是你就是找不到⋯⋯」這些女孩也想找尋自己的幸福,也渴望有個美好的家,但是她們一無所有。

 

我們現在其實已經很難想像,10歲出頭的女孩(根據資料,當時最小的只有7、8歲),不是應該好好的過他們的童年、少女生活,好好在學校受教育、交朋友嗎?可是當年,這群孩子卻成天不見天日的在娼館裡服務男人,被老鴇跟客人剝削。後來政府立法通過兒童及青少年性交易防治法,規定要年滿十八歲才可以從事性交易。

 

當年默默孤寂的死在娼館的女孩,還有這些血淚的日記,這麼一段悲慘暗黑,關於未成年雛妓的歷史,在我很年輕的時候,偶爾就會盤旋在我腦海中。我進壹傳媒時,這些都過去二十年了,我那時有些機會可以去了解,當年這些雛妓,後來怎麼了?還有如果是在這一行的成年女性,又到底是為什麼選擇性產業這個工作?她們的工作、生活跟家庭又可能是怎麼樣的面貌?

 

為湊奶粉錢 臨盆前繼續接客

 

我採訪的第一個性工作者是台中公園一個流鶯,她已經懷孕快臨盆了,還在台中公園接客, 那時鬧出非常大的新聞,因為大家非常震撼,不就是一個即將要迎接寶寶出生的媽媽嗎?怎麼會為了湊生產的錢,養孩子的錢,還在公園裡面接客,後來我就去台中公園採訪了她。

 

我後來跟著她將近一週,尋找她淪落到此處境的原因。小美有個失能的家庭,沒有一技之長為了生活開始接客,因為渴望愛,身邊總是有著奇奇怪怪的男人。後來她懷孕,也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?小美是個很愛孩子的母親,臨盆前還去接客,是因為要生產了,身上沒有錢,我訪問她時,她剛生下一個兒子,還放在醫院,手邊還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兒。當時社會大眾很同情她,湧入大量的捐款,想幫助她。但是要幫助小美,談何容易?要她轉業,有一技之長的人要轉行都不容易了,更何況她沒什麼專長,又帶著兩個孩子,怎麼轉業?即使轉業成功,那樣的低薪也無法養活全家。小美後來捐款花完了,那時我才知道,她一直用吸毒來麻痺創痛,最後她走上絕路,孩子則由社會局幫忙送育幼院。

 

當時,台中公園到處都是像小美這樣需要幫助的人。因為小美,我又採訪了七十多歲的流鶯阿嬤,我第一次看到她,非常不適應,因為她染著一頭大紅的頭髮,滿是皺紋的臉上,畫著很濃的眼影跟妝容,充滿紅塵味,跟我心中的阿嬤形象實在相差太大。

 

後來,阿嬤讓我進到她租來,要接客的很破舊的房間裡,三、四坪大的空間裡,牆上掛著幾件花花綠綠的衣服,一旁則有條用過的紅色染髮劑。她說,都是附近年輕的流鶯小姐丟到回收箱,她去撿來的;然後她指了指頭上那頭紅髮,説就是用那瓶撿來還剩半罐的染髮劑染的,說是希望這樣裝扮能夠吸引客人。阿嬤很認真的覺得,小姐不都這樣打扮嗎?我那時有個反省是,剛接客的阿嬤覺得性工作者就應該長什麼樣子,一如我也不自覺的覺得阿嬤就應該是要長什麼樣子。可是當我知道這些都是撿來的,我才發現有多少是我們的偏見,或是我們加給他們的標籤?如果不是進一步了解,我們常常會錯過這些標籤下,他們真實的聲音跟樣子。

 

阿嬤為什麼要下海接客?當阿嬤跟我們說這些事時,他讀小學四年級的孫子正坐在一旁榻榻米。她突然哭起來了,她提到當自己接客時,她的兒子跟媳婦因為吸毒正躺在家裡,而沒人照料的孫子,她只能叫他暫時去網咖。她覺得自己都六十幾歲了,還要這樣拖磨,賺錢養孫子。那天,我跟攝影採訪跟拍到她到半夜一點,在阿嬤陰暗的房間外長廊,阿嬤哭哭停停,妝都花了,我也難受到幾乎訪不下去……

 

看守小姐的賴醫師 駐守台中公園數十年

 

那時因為小美,我認識了一個賴醫師,他在台中醫院開了一家破舊的小診所,當時台中或台中公園附近,有非常多性產業從業人員,一個經常幫小美看病的診所醫師,他在公園附近開業,很多小姐因為他掛號費便宜找他看病,這個醫師說,賴醫師就在底層社會照顧著這些婦女。賴醫師這個工作有重要?當女性的都明白,一個黴菌感染就可以讓人苦不堪言,你就可以想像這些性工作者每天接觸這麼多客人,我們的衛教也做得不足,這些性工作者其實是暴露在性病風險當中,他有時看這些性工作者沒什麼錢,就掛號費少收點,讓她們可以好好看病,看好病,又可以重新回到她們的工作上。早年,賴醫師會覺得,「你怎麼好好的工作不做,要來做這個工作?」可是在看了那麼多病,了解許多婦女都不得不走上這個產業。我記得賴醫師曾講過兩個媽媽,因為台商西進,先生到中國工作,後來在中國包了二奶,丟下了家庭,孩子還在念書的年紀,原本在當家庭主婦的她們,要出去找工作在台中頂多一萬五,一萬八,都不到兩萬塊,只好走入這一行賺錢給孩子付學費。

 

賴醫師說,他經常看到這樣需要幫忙的婦女,但是自己能做的,只是幫她們治好病,讓他們好好再回去工作,賺錢養家,沒有辦法改變她們。他自嘲自己像個機車行的老闆,這些人火星塞壞了、輪胎破了,來找他修修補補,修好補好,她們再騎回茫茫大海。隔一陣子,機車壞了,又來找他。通常,這些婦女都到外縣市工作,就是不想讓孩子跟親友知道。因為這畢竟是個沒有辦法見天日的工作。

 

賴醫師說,民國七O幾年,剛出來開業時,有些婦女甚至會到日本賣春,簽證三個月到日本工作,日本對性工作者還是比較保護,規定一定要戴套子,收入也比較好,她們賺到一筆錢回來,就可以照顧孩子、公婆一陣子,再飛回去日本工作。賴醫師稱這種媽媽為候鳥媽媽。賴醫師碰過媽媽正要搭機到日本去工作,孩子卻臨時發燒,只能將孩子託給賴醫師,幫忙送大醫院。七O年代到九O年代那時候的婦女,如果離婚,沒有一技之長,為了養家,真的非常容易進到八大行業去工作。包括酒店小姐,我也訪過幾個酒店媽媽桑,酒店經理,沒有專長,可能因為家裡的債務跟負擔,到酒店工作。早年台灣社會重男輕女,這些女生沒有機會受到好的教育,就只能靠他們最原始的本錢–她們的身體謀生。

 

性交易線上化 論壇成另一個戰場

 

最近我訪問了一個「個工」,所謂個工就是拜網路之賜,他們可以在網路,透過各種情色論壇,在裡面張貼廣告,可以直接跟客人談交易條件,自己租一個工作室,所謂工作室就是他們可以接客的地方。這位個工我稱呼她為阿紫,四年前進到這一行,她就已經五十歲了。可是她都在論壇裡宣稱她四十歲,五年過去了,她仍然寫她四十歲,永遠的四十歲。

 

她說剛開始進來這行時,還可以賺到二十萬出頭,現在只剩八萬多。我問他到底是什麼原因?她說,第一是個工越來越多,尤其是透過來台灣工作、結婚,被稱為所謂八國聯軍的東南亞女性,他們或逃跑或離婚各種原因,進到這個產業的人非常多。像某個網路論壇,光中永和跟板橋地區登錄做廣告的個工就有五、六百個,其中本地婦女佔少數。另外一個原因則是經濟不景氣。

 

阿紫一個月收入八萬多塊,算算也有四十個客人,她已經五十多歲了,靠什麼吸引客人?當然需要有獨特的技巧,像阿紫說她口爆很厲害,然後如果她做得到,她會盡量配合客人的需要。不過她說,有些她做不到的會拒絕客人,比如客人要求從後面,或者要她作出A片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服務,她在網路上談條件時,就會拒絕。他笑說,自己能宣稱遠遠的四十歲是因為看網路的都是新客人,如果是舊客人,大概會笑他,姊姊,我四年前認識你,你就四十歲了,怎麼現在還是四十歲,你是袂老喔?

 

這論壇有個好處是,客人會在上面給些風評,比如客人會寫,這位姊姊雖然有點年紀了,但是服務非常好,房間非常乾淨,而且時間會做滿,如果你們不是很在乎年紀的話,可以找姊姊。

 

有天我跟她約訪問,我彷彿嫖客,沿著她的指示,走進一棟大樓,穿過一層層的鐵門,進到工作室。一走進她房間,佈置的非常舒爽乾淨,浴室微亮一盞黃燈,非常溫暖。有些性工作者是客人來立刻進浴室洗完澡,很快跟客人做完,但是姊姊總會先讓客人在沙發上坐下來,彼此先聊聊天。阿紫很看重這個聊天,她總會問客人:你做什麼工作啦?一個月大概賺多少錢,要不要拿錢回家給媽媽?有沒有存錢?如果問到客人沒有存錢,他就會特別叮嚀他一定要存錢。阿紫會特別關心客人有沒有存錢,是因為他自己會走進這一行就是因為女兒在四歲時罹患腦癌,到女兒十九歲過世,多年累積了龐大的醫療費,有許多都是跟朋友借的,為了還清這筆債務,她在一位朋友介紹之下開始從事這一行。所以她深深地了解,當你急難,沒有錢時,是非常可怕的。他常跟年輕客人說,不管賺多賺少,多少都要存一點錢。

 

聽完,大家會覺得非常沈重,可是我自己事後來看這些女性,他們竟是在承擔家庭或男人,比如這裡面的男人,有人包二奶啦,有人把家庭丟了,跟別人跑了。像阿紫老公是沈淪於賭,女兒病了,她沒有辦法,得承擔起這些責任。還有賴醫師所看到的,那兩個老公去包二奶的媽媽,或者更早之前的雛妓,都是家裡的長女,因為家裡負債出狀況,把她們送出來。家庭造成的問題跟後果,都是由這些女性承擔。

 

很多人會問我,為什麼這些性工作者願意坦承跟你們講這些?其實不要說記者,只要任何人願意去理解,聽這些人的故事,他們都是非常願意說的。他們做的工作,真的是不見天日的工作。就像阿紫會說,她在外面,大家都叫她阿姨,她就是個尋常的歐巴桑,去運動,買菜,聽人聊是非,跟一些婆婆媽媽聊股票,知道他做這個工作的,就只有她未婚的姊姊。當年她姊姊跟她一起照顧女兒,並拿出幾十萬存款讓她買房子,現在換她照顧著姊姊,她所有至親只有姊姊知道她在做這個工作。所以雖然現在做個工可以透過網路直接跟客人談條件,相對工作比較彈性,沒有中間雇主的抽成剝削,對比以前,工作環境好多了。她仍然說,這是個無法跟別人講的工作。

 

像她接觸這麼多客人,她也在承受這些客人的好好壞壞,她也會有負面情緒,她要跟誰說?她們在那個時候剛好遇上我,正好可以跟我們說那些她無法跟別人說的事,希望尋求有人理解她。當然,我們已建立一些基本的信任關係,她們信賴我們不會曝光她們的身份,有些資料會隱匿或做些變形。再加上我們都是女性,有些姐妹情誼在。我能完成工作,我真的是非常感謝這些人。因為他們的分享,我開啟了一個世界,尤其是那個底層的世界。

 

台灣社會太不看重這群人了,政府整個施政,是不太會考慮到這群人,更別論去了解這群人,或者訂出最大多數,包括這群底層人的利益的政策。就像廢除公娼,我下集就想來談這個問題。1997年阿扁下令廢娼,2001年,台北市公娼正式走入歷史,在這過程中,很多公娼及妓權工作者抗爭多年,爭取性工作者的工作權。

 

下集我要來談,公娼廢了,這些公娼跑到哪裡去了?當然就跑去當私娼了。政府會說,她們要轉業啊,那轉業,結果又是怎麼樣呢?廢除公娼這個政策妥當嗎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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