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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了蒲松齡的小說〈促織〉,我發現蟋蟀的新的連結,就是勞動的壓迫所帶來的痛苦,以及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下,一個小孩子的心情。
〈萬華行〉
兒渺然不知所往。既而得其屍於井,因而化怒爲悲,搶呼欲絕。夫妻向隅,茅舍無煙……成顧蟋蟀籠虛,則氣斷聲吞,亦不復以兒爲念。
──蒲松齡〈促織〉
蟋蟀瘋狂地踩著縫紉機。
──托馬斯.特朗斯特羅默〈波羅的海〉
不做太陽,不做月亮,當然
也不做律師或醫生,難道要我
待著,安靜,做一層灰嗎
只在暗中燃燒,不免感到一股屈沉
掉在大街上,羞於撿起來繼續抽
天空降下靄靄的保麗龍,有個小孩
在陽台上搓呀搓,媽媽從後面逮住他
三個巴掌,啊啊啊──真想和他說
別哭我也一樣,沒見過真的雪
僅有的世界正從低解析的螢幕中顯色
快速到模糊。「這裡是哪?」他湊過來問
我正在雪地中疾駛,菸捻熄,懶得理他:
《極限競速:地平線4》,機台只有一個
要玩去後面排──
石頭震動玻璃,光絲穿梭針葉林
縱然知道電子位元在屏幕後縫製著一切
但一心無線的風箏已在虛構的天空中放飛
這賽道,這風,我的香料,我的群島
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,一雙空空的手
緊握磨爛了的方向盤,腳下的油門放緩
金殿上正融雪,山峰外轉著漩渦
想及這美景既是環狀,還不能回頭
好笑地感到悲傷──
下了機台看到他,亞麻色頭髮的小孩
那麼小,坐進偌大的艙,哆
哆哆哆哆,剩下五十塊全借給他
我說踩啊,怎麼不踩?但油門太遠
他的小短腿怎麼踩也搆不著
畫面在他睜大的瞳孔上加速
氣象翻旋的兩顆星球,雲朵正散開
像墨彩滴入水中,那雙孤獨的眼從此
有神──直到我收腳停下油門
抱他起來,再從空中降下
他就這樣跟著我一路穿越萬華
轎車貨車大卡車,草草晃過主幹道
他就這樣賦予我一股實感
充當我的本體,彷彿我才是投影
經過鹹酥雞、水果攤,公車站牌旁
吳宗憲永不疲倦,笑得跟鬼一樣
眼看一輛FoodPanda騎往宇宙的盡頭
萬華卻是一口無底的井,我們跳啊跳啊
跳跳糖,轉啊轉啊沙威瑪,不敢回家
故事也能結束在這,但我已牽起了
那小手。怎樣小的手
會有這樣痛苦的心靈?應該問
怎樣痛苦的心靈
會有這樣小的手?──真想和他說
別怕我也一樣,沒見過真的家
【詩人小傳—蕭宇翔】
1999年生,東華大學華文系畢業,現就讀於北藝大文學跨域創作所(M.F.A.)。
獲2022年楊牧詩獎,為該獎項至今最年輕得主。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,教育部文藝創作獎,中興湖文學獎,創世紀詩刊開卷詩獎,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。以《人該如何燒錄黑暗》榮獲2022年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。
【本集節目是由鏡好聽製作播出的《一首詩的故事》】
照片提供:蕭宇翔|錄音師:謝佩妤|製作人:林文珮